□孙文振
2025年杭州的秋，是被满觉陇的桂香点醒的。高温缠到国庆后才散，头阵清风来那天，金瓣儿飘在万道霞光里，落在法桐树下的柏油路上，脚一踩“沙沙”响，细得像秋风贴耳说着一些悄悄话。
天凉了，正好唠唠家常。67岁的老章坐在院里藤椅上，浅灰针织衫上沾着桂香，风一吹就往膝头帆布包上钻。她拉了拉包带，包布洗得发白，指腹蹭过包底油印，开封菊田的土混着柴油味，一下子漫了上来。
她爱人老陈端着紫砂茶盘轻步走来，茶杯里浮着鲜桂花，旋转着把霞光搅乱，碎光落在他虎口硬茧上。在石桌旁的孙女大雨磨着赭石粉，凑鼻轻嗅：“奶奶，这是桂树下晒透的秋土味，巨好闻。”她把正画的“双城图”推过去，“今天补完菊瓣，得把开封菊田的暖意画进去。”
画纸摊在桌上，一半是满觉陇的桂树，金团缀叶；一半是开封菊田，黄瓣堆得像金阳，连老砖缝里的小粉菊都活泛起来。老章盯着画，忽然想起开封大宋农机厂院里的金丝菊——当年她爱玩，喜欢蹲在菊丛里、机器旁整理图纸。有一次帆布包搁菊枝上，金瓣落几片，柴油刚好也溅下来几点，倒让包一下子把菊香裹进了油迹。
老章说：“当时想画完图摘菊插瓶，你玉兰奶奶蹲旁边拾瓣说，我这包是菊花开过的信使。哈哈，这个包是厂里新发的奖品，沾了油印舍不得扔，今天收拾东西又找着了。”大雨一边画着，一边帮奶奶拂去包上的桂花瓣。
老章抚着大雨的发丝：“你爸妈前几天去开封有事，也见到玉兰奶奶了……我们待过的老车间改成时光之河纪念馆，还有你爷爷修的播种机机头呢。墙上有好几批外派干部的大合影，他拧螺丝的老照片也在上头，是单独一张。”
“真的呀？”大雨搁笔凑过来，眼睛亮得像西湖水光。
“可不是！”老陈声调得意，“当年修机子的笔记本，有一次忘记放在哪儿了，我雪夜钻好几个车间找。第二天让你玉兰奶奶找到了，裹着军大衣送到俺们宿舍。全是当时的宝贝数据。”
老章语气软下来：“设计室玻璃柜里还有我留的菊籽瓶呢。那年采了厂区的菊花留籽，来调令了，很急，忘了带，后来让玉兰给寄过来的。”
老陈一激动想起身，又轻手轻脚坐下：“我和你奶奶这一批，是1985年从杭州北来农机站去的开封，期间也去过平顶山和郑州，今年都40年了。对了，我让桂菊认认亲！”
他采下院角的一朵金丝菊——去年从玉兰家移来的，有七八棵，都开得旺。大雨翻出旧糖果盒，摸出张泛黄的老照片：老章站在菊田攥着图纸，发梢沾着菊瓣；老陈握半块糖糕挨着她；玉兰侧身拾菊瓣。
“爷爷，这张照片倒是挺好看的。你雪夜找的小本子呢？怎么没在这盒子里？”
“在这儿。”老陈从窗台下拿过刻着齿轮的楠木盒，打开盒盖动作轻得怕碰碎什么，又解开垫底的旧手帕，一个塑料皮笔记本安安稳稳地放着。他轻轻翻开扉页，一片深褐色、轮廓分明的菊迹露出来。“看，这是‘不老菊迹’。”他指尖蹭过痕迹，“玉兰雪夜送本子，隔天我们寻了朵最精神的干金丝菊压这儿。三十多年了，花散了迹还在，精神俊俏，半点没走样。”
大雨凑过来拍手：“正合我画上缺的那一瓣！”她把帆布包往画边挪，让包底油印、画中菊色、扉页菊迹连在一处，像早该凑齐的念想。“爷爷，扶好纸。”她提起蘸满金粉的画笔，气息都轻了。老陈用粗糙的指腹稳稳压住纸角，金粉簌簌落下，精准铺在缺瓣处，浓淡和菊迹呼应，像跨越几十年的两声絮语。
老章端杯与老陈轻碰，“叮”的一声脆得像那年蝉鸣，又长似岁月回音。她为篮里金丝菊理了理花瓣：“玉兰昨天在微信上说，今年开封秋涝，花农费了好大劲才护住菊田。风雨过后菊香倒比往年更厚实了。”
微风拂来，卷着桂花的淡淡香气，几朵金中带黄的小瓣恰好落在笔记本菊迹上。大雨低头看着画小声说：“奶奶，画成了，桂香和菊影都在里头呢。”
老章没说话，只把带油印的帆布包悄悄往孙女身边推近些。
风过满觉陇，裹着几十年的话融在桂香菊影里。此刻，开封的秋，该也正好。
桂香与菊影的絮语
《山东工人报》（2025年11月19日 第A4版）
2025年杭州的秋，是被满觉陇的桂香点醒的。高温缠到国庆后才散，头阵清风来那天，金瓣儿飘在万道霞光里，落在法桐树下的柏油路上，脚一踩“沙沙”响，细得像秋风贴耳说着一些悄悄话。
天凉了，正好唠唠家常。67岁的老章坐在院里藤椅上，浅灰针织衫上沾着桂香，风一吹就往膝头帆布包上钻。她拉了拉包带，包布洗得发白，指腹蹭过包底油印，开封菊田的土混着柴油味，一下子漫了上来。
她爱人老陈端着紫砂茶盘轻步走来，茶杯里浮着鲜桂花，旋转着把霞光搅乱，碎光落在他虎口硬茧上。在石桌旁的孙女大雨磨着赭石粉，凑鼻轻嗅：“奶奶，这是桂树下晒透的秋土味，巨好闻。”她把正画的“双城图”推过去，“今天补完菊瓣，得把开封菊田的暖意画进去。”
画纸摊在桌上，一半是满觉陇的桂树，金团缀叶；一半是开封菊田，黄瓣堆得像金阳，连老砖缝里的小粉菊都活泛起来。老章盯着画，忽然想起开封大宋农机厂院里的金丝菊——当年她爱玩，喜欢蹲在菊丛里、机器旁整理图纸。有一次帆布包搁菊枝上，金瓣落几片，柴油刚好也溅下来几点，倒让包一下子把菊香裹进了油迹。
老章说：“当时想画完图摘菊插瓶，你玉兰奶奶蹲旁边拾瓣说，我这包是菊花开过的信使。哈哈，这个包是厂里新发的奖品，沾了油印舍不得扔，今天收拾东西又找着了。”大雨一边画着，一边帮奶奶拂去包上的桂花瓣。
老章抚着大雨的发丝：“你爸妈前几天去开封有事，也见到玉兰奶奶了……我们待过的老车间改成时光之河纪念馆，还有你爷爷修的播种机机头呢。墙上有好几批外派干部的大合影，他拧螺丝的老照片也在上头，是单独一张。”
“真的呀？”大雨搁笔凑过来，眼睛亮得像西湖水光。
“可不是！”老陈声调得意，“当年修机子的笔记本，有一次忘记放在哪儿了，我雪夜钻好几个车间找。第二天让你玉兰奶奶找到了，裹着军大衣送到俺们宿舍。全是当时的宝贝数据。”
老章语气软下来：“设计室玻璃柜里还有我留的菊籽瓶呢。那年采了厂区的菊花留籽，来调令了，很急，忘了带，后来让玉兰给寄过来的。”
老陈一激动想起身，又轻手轻脚坐下：“我和你奶奶这一批，是1985年从杭州北来农机站去的开封，期间也去过平顶山和郑州，今年都40年了。对了，我让桂菊认认亲！”
他采下院角的一朵金丝菊——去年从玉兰家移来的，有七八棵，都开得旺。大雨翻出旧糖果盒，摸出张泛黄的老照片：老章站在菊田攥着图纸，发梢沾着菊瓣；老陈握半块糖糕挨着她；玉兰侧身拾菊瓣。
“爷爷，这张照片倒是挺好看的。你雪夜找的小本子呢？怎么没在这盒子里？”
“在这儿。”老陈从窗台下拿过刻着齿轮的楠木盒，打开盒盖动作轻得怕碰碎什么，又解开垫底的旧手帕，一个塑料皮笔记本安安稳稳地放着。他轻轻翻开扉页，一片深褐色、轮廓分明的菊迹露出来。“看，这是‘不老菊迹’。”他指尖蹭过痕迹，“玉兰雪夜送本子，隔天我们寻了朵最精神的干金丝菊压这儿。三十多年了，花散了迹还在，精神俊俏，半点没走样。”
大雨凑过来拍手：“正合我画上缺的那一瓣！”她把帆布包往画边挪，让包底油印、画中菊色、扉页菊迹连在一处，像早该凑齐的念想。“爷爷，扶好纸。”她提起蘸满金粉的画笔，气息都轻了。老陈用粗糙的指腹稳稳压住纸角，金粉簌簌落下，精准铺在缺瓣处，浓淡和菊迹呼应，像跨越几十年的两声絮语。
老章端杯与老陈轻碰，“叮”的一声脆得像那年蝉鸣，又长似岁月回音。她为篮里金丝菊理了理花瓣：“玉兰昨天在微信上说，今年开封秋涝，花农费了好大劲才护住菊田。风雨过后菊香倒比往年更厚实了。”
微风拂来，卷着桂花的淡淡香气，几朵金中带黄的小瓣恰好落在笔记本菊迹上。大雨低头看着画小声说：“奶奶，画成了，桂香和菊影都在里头呢。”
老章没说话，只把带油印的帆布包悄悄往孙女身边推近些。
风过满觉陇，裹着几十年的话融在桂香菊影里。此刻，开封的秋，该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