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许静蕾
　　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市医院的病房里一片暗淡，只有几束月光从窗户里穿过，流淌成银色落在被水浸透的病危通知书上，一夜白发的她已无从顾己。一阵风吹乱了她蓬垢的头发，深陷的眼眸暗淡无光，苦涩的泪水顺着她的皱纹顺势而下……
　　抢救室里。点燃生命的希望之灯忽然灭了。她和相扶半生的他急忙冲上前去，握住医生的手，就像是握住希望的衣襟。医生低下头，低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节哀。”她用瘦弱的手臂，紧紧抓住医生的手，苦苦哀求着：“求求你啦，救救我的女儿，她才十九岁，她还要高考啊！”
　　在整条走廊，她一步步地跪着，从一端到另一端。膝盖摩擦着地面，已经不知疼痛，什么痛又能敌过挖心掏肝的丧女之痛？她哭得死去活来。
　　一年之后，又是这所医院。她双眼朦胧，就像做了一场梦。梦中她见到许久未见的女儿，她还是扎着羊角辫的模样，依偎在身旁，喃喃地喊着：妈妈，妈妈！她眼角划过喜悦的泪滴。只有在梦中才能与女儿相见，她宁愿常睡不醒。
　　“醒醒啊，玉英，没事了，一切会都好起来了！”饱经沧桑的男人故作镇定，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他是同甘共苦的老伴儿，生活给予了他们太多苦难，他们仍旧紧紧相拥。她慢慢睁开眼睛，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不禁皱起眉头，这是在心底根深蒂固的味道，还有一种离别的痛。她不喜欢，甚至是厌烦。
　　医生把男人喊到办公室说：“已经做了病理，是子宫癌，幸好及时发现，手术也特别成功！”他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成河，这是女儿去世后的第365天。他每天都度日如年，只是从未说出口。为什么上天对他如此残忍？雨季的泥泞，让他无从落脚，别无选择，但跌跌撞撞，蹒跚前行。
　　没有一个冬天不会过去，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在她失去女儿的第二年，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可爱的女孩呱呱落地，而她迎来了奶奶的身份。
　　这个女孩就是我。
　　见过我的人都说，我非常像她的女儿——那个我未曾喊过一声“姑姑”的女孩，无论长相，还是性情。但她，只字不提关于姑姑的过往，就像遗忘在那个混沌的春天里。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张神似自己的照片，才恍然大悟。
　　过去的苦难在漫长的时光里被缓缓冲淡，希望就一点一点悄然破土发芽，直至在岁月的尘埃绽放成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迎风摇曳，暗自芬芳。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泪。我拿着奖学金一路跑回家，把500元奖学金递到奶奶的手里：“我妈妈说你的第一笔奖学金，一定要与奶奶分享。”白发苍苍的她，眼睛里散发出光芒，激动地说：“我的蕾蕾真是争气，学习好，还这么懂事！”她笑着流出了眼泪。
　　我猜，她一定记起了，十八年前那位给予她万千希望又狠心被夺走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