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 忠
康熙年间，在淄博到济南的驿道上，曾经很多次出现过一个人的背影，这个背影，从意气风发，走到不惑之年，再走到迟暮之年，在偌大的天地之间，最后走进一间冷落的荒斋里，浓缩成一双躲在岁月背后的瞳孔。
这个人就是一辈子徘徊在赶考路上的蒲松龄。
有谁知道，当年的蒲松龄也是个翘楚的人物，19岁那年，就以全市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取了秀才，不但鹤立鸡群地胸戴大红花，还荣幸地受到了市领导的亲切接见，成了乡亲们眼中的少年学霸。
如此春风得意下去，那还了得。
古代科举，中了秀才才能去考举人，中了举人再考就是进士。成为进士后，就成了国家精英，也就可以被选拔进政府，晋升为朝廷命官，如此一来，也就可以终生吃皇粮，迎娶白富美，走上人人嫉妒恨的幸福生活。
成为秀才的蒲松龄，还差两级台阶，就可以到达人生的巅峰了，可这两级台阶，他却始终没有迈上去。
或许是太过顺利，给蒲松龄接下来的“屡试不第”埋下了种子。打击随之而来。
21岁，第一次考举人，落榜。
24岁，落榜。
27岁，落榜。
30岁，父亲去世，失去考试资格。
35岁，应乡试未中。四子蒲筠生。
48岁那年，应试。得意疾书之后，发现竟跳过一幅，留下一页空白。按科举考试规定，这叫“越幅”，相当于乱涂答题卡，应按作弊取消资格，张榜除名。
51岁那年。第一门考完，在第二门考卷都没答完时。蒲松龄突然病倒了，高考又落榜了。
63岁那年，暮春，赴济南，滞留数月，应乡试未中。
72岁，屡试不中的蒲松龄，最后一次走进考场。拿到了一个“岁贡生”的头衔，至此，终于不再考了。
蒲松龄一生至少考了不下十次科举，为此，常常要到济南，在这片离他家乡只有几十公里远的地方，留下了旅行的足迹和大量诗文。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等历下胜景在《蒲松龄集》中占有很大的比例。比如写趵突泉：“三尺不消平地雪，四时常吼半天雷。”“滚滚波涛生海里，芃芃蕊萼散城边。”写珍珠泉：“稷下湖山冠齐鲁，官寮胜地有佳名。玉轮滚滚无时已，珠颗涓涓尽日生。泡涵天影摇空壁，派作溪流绕近城。远波旁润仍千里，直到蓬莱彻底清。”写大明湖：“半亩荒庭水四周，旅人终日对闲鸥。湖光返照青莲屋，荷气随风香入楼。”写白雪楼：“湖上春残草色深，骚坛旧迹快登临。垂杨亭树长烟雨，近水楼台自古今。风定时看花自落，雅亡犹有梦相寻。往来冠盖豪游地，俯仰当年思不禁。”
蒲松龄一生窘困，游历的地方甚少，唯独来济南次数最多，客居的时间最长，所以，他对济南大明湖的一景一物有着格外的爱慕之情。可以说，对科举屡屡失败、仕途无望的蒲松龄，大明湖也是他的心灵栖息地，曾有一首《客邸晨炊》诗，就是他客居湖边的生活写照：“大明湖上就烟霞，茆屋三椽赁作家；粟米汲水炊白粥，园蔬登俎带黄花。”诗中用精炼的诗句写到蒲松龄在大明湖边租赁了三间茅屋作为家居住下来，细致勾勒出在早晨的烟霞里，取泉水熬煮粟米粥，以及在案板上切配素食蔬菜的情景。诗中特意提到的黄
花菜，应该是从自家园子里摘取的蔬菜。可见，蒲松龄居住的时间是不短的。他还有一首《僦居湖楼》诗：“西来僦屋水云间，枯坐摊书四壁闲；雨过开窗风满楼，独持酒杯看华山。”诗中写道：他租赁的居处四面环水，他常常闲坐读书，或自斟自饮，推窗观看到的是湖光山色、鸥鹭戏水的景观。
《聊斋志异》中许多篇章，如《姐妹易嫁》《孤嫁女》等都是在客居大明湖畔时，由采访的民间故事演绎而成。
1693年，山东盐运使李兴祖看见靠近大明湖南岸一处高台上的历下亭遗址，因不忍心这座杜甫赋过诗的千年古亭就此消失，就从乡绅艾氏手中买下了大明湖东南处的一个4160平方米的湖中岛。他与做过山东按察使的喻成龙在岛上再次建造了历下亭，成为湖中亭。新亭挺拔端庄，古朴典雅。八角重檐，檐角飞翘，红柱青瓦，攒尖宝顶，亭脊饰有吻兽，蔚为大观。亭身空透，亭下四周有木制坐栏，亭内有石雕莲花桌凳，以供游人休憩。
这年的春天，古历亭竣工，官宦才子名流齐集大明湖宴饮赋咏，以示庆祝。54岁的蒲松龄应山东盐运使李兴祖慕名邀请，从老家淄川前来剪彩。与此同时，山东按察使喻成龙也邀请蒲松龄来济南为其作《梅花书屋图》赋。
那日，站在绿柳环合的古历亭前，看着眼前婆娑的修竹和扶疏的花木，远处的翠柳笼烟、亭台轩廊，蒲松龄情不自禁地为李兴祖重修历下亭作了《古历亭赋》。他在《古历亭赋》中写道：“……凭轩四望，俯瞰长渠，顺水一航，直通高殿。笼笼树色，近环薜荔之墙；泛泛溪津，遥接芙蓉之苑。入眶清冷，狎鸥与野鹭兼飞；聒耳哜嘈，禽语共蝉声相乱。金梭织绵，唼呷薄藻之乡；桂楫张筵，容与芦荻之岸。蒹葭挹露，翠生波而将流；荷芰连天，香随风而不断。蝶迷春草，疑谢氏之池塘；竹阴花斋，类王家之庭院……”这篇赋，没有堆砌华丽的词藻，只见如实的描述，质朴的行文，读来让人感觉亲切。
蒲松龄写下《古历亭赋》，言犹未尽，又赋诗一首：
大明湖上一徘徊，两岸垂杨荫绿苔。
大雅不随芳草没，新亭仍傍碧流开。
雨余水涨双堤远，风起荷香四面来。
遥羡当年贤太守，少陵嘉宴得追陪。
这首《重建古历亭》，是写新建的历下亭四周的景色,绿树蔽空，修竹芳卉；当年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等的唱和之作，并没有随着草木的生长与衰败而被人遗忘。新修的古亭造型别致、典雅美观，傍着一湖烟水；雨后，湖水上涨，但依然能看到远处的双堤。微风吹来，将四周清雅的荷香徐徐送来；真的很羡慕盛唐时期杜甫与李邕等名士在历下亭的雅集。
此次来济南，蒲松龄被山东按察使喻成龙安排在济南珍珠泉的官衙做客。蒲松龄满怀欣喜，以为遇到了高官中的文学知音，万万没想到，为其作《梅花书屋图》赋之后，喻成龙竟然提出用白银千两交换《聊斋志异》的署名权。蒲松龄闻之，婉言谢绝，然后，返回了淄川蒲家村。
倘若蒲松龄当年科举成功，或者将《聊斋志异》的署名权卖给主管刑法之事的喻成龙，他的人生和文学成就是否会改写呢？
职工天地 2024年04月01日 星期一
大明湖上一徘徊
《职工天地》（2024年04月01日 第A56版）
文｜陈 忠
康熙年间，在淄博到济南的驿道上，曾经很多次出现过一个人的背影，这个背影，从意气风发，走到不惑之年，再走到迟暮之年，在偌大的天地之间，最后走进一间冷落的荒斋里，浓缩成一双躲在岁月背后的瞳孔。
这个人就是一辈子徘徊在赶考路上的蒲松龄。
有谁知道，当年的蒲松龄也是个翘楚的人物，19岁那年，就以全市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取了秀才，不但鹤立鸡群地胸戴大红花，还荣幸地受到了市领导的亲切接见，成了乡亲们眼中的少年学霸。
如此春风得意下去，那还了得。
古代科举，中了秀才才能去考举人，中了举人再考就是进士。成为进士后，就成了国家精英，也就可以被选拔进政府，晋升为朝廷命官，如此一来，也就可以终生吃皇粮，迎娶白富美，走上人人嫉妒恨的幸福生活。
成为秀才的蒲松龄，还差两级台阶，就可以到达人生的巅峰了，可这两级台阶，他却始终没有迈上去。
或许是太过顺利，给蒲松龄接下来的“屡试不第”埋下了种子。打击随之而来。
21岁，第一次考举人，落榜。
24岁，落榜。
27岁，落榜。
30岁，父亲去世，失去考试资格。
35岁，应乡试未中。四子蒲筠生。
48岁那年，应试。得意疾书之后，发现竟跳过一幅，留下一页空白。按科举考试规定，这叫“越幅”，相当于乱涂答题卡，应按作弊取消资格，张榜除名。
51岁那年。第一门考完，在第二门考卷都没答完时。蒲松龄突然病倒了，高考又落榜了。
63岁那年，暮春，赴济南，滞留数月，应乡试未中。
72岁，屡试不中的蒲松龄，最后一次走进考场。拿到了一个“岁贡生”的头衔，至此，终于不再考了。
蒲松龄一生至少考了不下十次科举，为此，常常要到济南，在这片离他家乡只有几十公里远的地方，留下了旅行的足迹和大量诗文。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等历下胜景在《蒲松龄集》中占有很大的比例。比如写趵突泉：“三尺不消平地雪，四时常吼半天雷。”“滚滚波涛生海里，芃芃蕊萼散城边。”写珍珠泉：“稷下湖山冠齐鲁，官寮胜地有佳名。玉轮滚滚无时已，珠颗涓涓尽日生。泡涵天影摇空壁，派作溪流绕近城。远波旁润仍千里，直到蓬莱彻底清。”写大明湖：“半亩荒庭水四周，旅人终日对闲鸥。湖光返照青莲屋，荷气随风香入楼。”写白雪楼：“湖上春残草色深，骚坛旧迹快登临。垂杨亭树长烟雨，近水楼台自古今。风定时看花自落，雅亡犹有梦相寻。往来冠盖豪游地，俯仰当年思不禁。”
蒲松龄一生窘困，游历的地方甚少，唯独来济南次数最多，客居的时间最长，所以，他对济南大明湖的一景一物有着格外的爱慕之情。可以说，对科举屡屡失败、仕途无望的蒲松龄，大明湖也是他的心灵栖息地，曾有一首《客邸晨炊》诗，就是他客居湖边的生活写照：“大明湖上就烟霞，茆屋三椽赁作家；粟米汲水炊白粥，园蔬登俎带黄花。”诗中用精炼的诗句写到蒲松龄在大明湖边租赁了三间茅屋作为家居住下来，细致勾勒出在早晨的烟霞里，取泉水熬煮粟米粥，以及在案板上切配素食蔬菜的情景。诗中特意提到的黄
花菜，应该是从自家园子里摘取的蔬菜。可见，蒲松龄居住的时间是不短的。他还有一首《僦居湖楼》诗：“西来僦屋水云间，枯坐摊书四壁闲；雨过开窗风满楼，独持酒杯看华山。”诗中写道：他租赁的居处四面环水，他常常闲坐读书，或自斟自饮，推窗观看到的是湖光山色、鸥鹭戏水的景观。
《聊斋志异》中许多篇章，如《姐妹易嫁》《孤嫁女》等都是在客居大明湖畔时，由采访的民间故事演绎而成。
1693年，山东盐运使李兴祖看见靠近大明湖南岸一处高台上的历下亭遗址，因不忍心这座杜甫赋过诗的千年古亭就此消失，就从乡绅艾氏手中买下了大明湖东南处的一个4160平方米的湖中岛。他与做过山东按察使的喻成龙在岛上再次建造了历下亭，成为湖中亭。新亭挺拔端庄，古朴典雅。八角重檐，檐角飞翘，红柱青瓦，攒尖宝顶，亭脊饰有吻兽，蔚为大观。亭身空透，亭下四周有木制坐栏，亭内有石雕莲花桌凳，以供游人休憩。
这年的春天，古历亭竣工，官宦才子名流齐集大明湖宴饮赋咏，以示庆祝。54岁的蒲松龄应山东盐运使李兴祖慕名邀请，从老家淄川前来剪彩。与此同时，山东按察使喻成龙也邀请蒲松龄来济南为其作《梅花书屋图》赋。
那日，站在绿柳环合的古历亭前，看着眼前婆娑的修竹和扶疏的花木，远处的翠柳笼烟、亭台轩廊，蒲松龄情不自禁地为李兴祖重修历下亭作了《古历亭赋》。他在《古历亭赋》中写道：“……凭轩四望，俯瞰长渠，顺水一航，直通高殿。笼笼树色，近环薜荔之墙；泛泛溪津，遥接芙蓉之苑。入眶清冷，狎鸥与野鹭兼飞；聒耳哜嘈，禽语共蝉声相乱。金梭织绵，唼呷薄藻之乡；桂楫张筵，容与芦荻之岸。蒹葭挹露，翠生波而将流；荷芰连天，香随风而不断。蝶迷春草，疑谢氏之池塘；竹阴花斋，类王家之庭院……”这篇赋，没有堆砌华丽的词藻，只见如实的描述，质朴的行文，读来让人感觉亲切。
蒲松龄写下《古历亭赋》，言犹未尽，又赋诗一首：
大明湖上一徘徊，两岸垂杨荫绿苔。
大雅不随芳草没，新亭仍傍碧流开。
雨余水涨双堤远，风起荷香四面来。
遥羡当年贤太守，少陵嘉宴得追陪。
这首《重建古历亭》，是写新建的历下亭四周的景色,绿树蔽空，修竹芳卉；当年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等的唱和之作，并没有随着草木的生长与衰败而被人遗忘。新修的古亭造型别致、典雅美观，傍着一湖烟水；雨后，湖水上涨，但依然能看到远处的双堤。微风吹来，将四周清雅的荷香徐徐送来；真的很羡慕盛唐时期杜甫与李邕等名士在历下亭的雅集。
此次来济南，蒲松龄被山东按察使喻成龙安排在济南珍珠泉的官衙做客。蒲松龄满怀欣喜，以为遇到了高官中的文学知音，万万没想到，为其作《梅花书屋图》赋之后，喻成龙竟然提出用白银千两交换《聊斋志异》的署名权。蒲松龄闻之，婉言谢绝，然后，返回了淄川蒲家村。
倘若蒲松龄当年科举成功，或者将《聊斋志异》的署名权卖给主管刑法之事的喻成龙，他的人生和文学成就是否会改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