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鸣凤
我总是从我的孩子们那里
得到一些关于诗的想象
写下，一些是诗不是诗的句子
成长明媚而丰盈，而我
就站在时光里，妄图
把无拘无束的流云牵引
另一些，诸如意难平
也在共行中，变得顺从
一如草地上那只瑟瑟发抖的羔羊
扔沙包
一根针，带上长长的线尾巴
在六块勉强叫作正方形的小布头间穿梭
大针脚的牵连组合
面到立体的几何教学
和一把豆子的另类归宿
两条线，三个人
躲闪，跳跃，被打中
叫声，笑声，心有不甘的惋惜声
我和他爸也返“老”还童
我们的共同记忆被沙包裹住
嫁接进了，大宝的童年
转身，像当初一样体面且隐忍
母亲低着头，在厨房里
烹制早餐、午餐和晚餐
我靠近她，却不知该如何插手
话题，有一搭没一搭
突然间，看到了一层灰白
不，那是满头
我难以接受
始终，母亲没有抬头
她专注于锅里的鱼和案板上的菜
我在心里默默做着算数
想从母亲的年龄上找些慰藉
—她老了
我告诉自己
呲啦，菜下锅，那股热气里
拿铲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母亲催促我离开厨房
我收回目光，转身
像当初她送我远嫁一样
体面且隐忍
与海书
最好是，周围空无一人
只有心跳和潮水哗啦声相互应和
节奏里，不分你我
我把自己连同漂流瓶一起抛出
写进去的故事，天知地知你知
童年时光在浪尖翻转
踏浪的是我，赶海的是我
退潮后挖哈喇抠螃蟹的也是我
最不可靠的还是这沙滩
足迹，说没就没
堆砌的城堡，说塌就塌
还好，走过去的这一路
仍飘浮在浪的海市蜃楼里
我说我在衰老，你还不信
我从来没这样清晰地知道
我，是想你的
归乡
是一些猝不及防的消息
在头顶劈开了
有关生死的盲盒
为死亡做解
亲历过生，眼见过死
奇迹，是最一厢情愿的可笑
我无法为孩子们解释死亡
枯黄的植物、蜕皮重生失败的蝉
和被小脚丫踩死的那只蚂蚁
都无法代替一具尸体
哭天抢地和出奇平静
都会让人不安
讲不清楚的不懂就不懂吧
最多，他们再问的时候
我躺平，收起自己大嗓门的唠叨
为他们做个示范
母亲的手擀面
靠近母亲的时间，越来越短
短得如她小菜园里的那块空地
小白菜，小油菜，小生菜
一茬接一茬
母亲的拖鞋与地板的摩擦
开始拖拉和粘腻
长擀面杖下的那块硬面
与面板的合奏也不再默契
封渔期里，只有
打卤面里的蛤蜊，冷冻的虾
向我昭示，关于海的一切
我想，也许我需要换个方式
悄悄地，向母亲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