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丁秀胤
　　登上浮山湾北岸的“青岛之巅”，若是遇上风轻云淡、晴空如洗的天气，可东望崂山奇峰俊秀、云气离合，西瞰大小珠山“双珠嵌云”，如临仙境……
　　然而，在中交一航局二公司总技师管延安的眼里，最美的风景却不是它们，而是时常泊于浪花粼粼中、见证着他和团队多年来国有号召、使命必达、战风斗浪的“津安1”轮、“津安2”轮和“津安3”轮三艘“功勋船”。
　　这儿，承载着他和他们把一次次“不可能”变成“有可能”、最终“一定能”的光阴故事，镌刻着他和他们滴水穿孔拥抱“国之大者”、铁杵磨针创造“中国奇迹”的光荣与梦想。
　　在管延安和工友们的世界里，一片海早已不再是一片海。
　　“宁让汗水漂起船，不让工期拖一天”
　　“当初建设条件非常艰苦，很多施工工序都是靠肩扛人挑；没有水泥拌和站，只能靠简陋的机器搅和，大部分还是靠人工。如果遇到机器不给力、工期赶得紧的时候，不用你去喊人，身边就会有无数个‘铁人王进喜’式的人物挺身而出！”今年98岁高龄的老党员吴显英，是迄今在世不多的一位亲历者，回首往事依然心潮澎湃，“那时候每天干的是高强度体力活，手掌磨出血泡是家常便饭；没有淡水，就在离海滩不远处钻井取水；住的是草棚，每家只有4平方米，用帘子隔断，进门就是床……”
　　走进二公司办公楼一楼大厅，赫然映入眼帘的，是记载着公司70年创业史的一面“光荣墙”。
　　曾几何时，由李春美、孙琦、曲虹等28名巾帼不让须眉、扎根一线打混凝土的女工组成的“铁姑娘班”的事迹成为二公司发展史上的一桩“美谈”、一面“旗帜”，织就了艰苦创业基因的厚重底色。
　　“宁让汗水漂起船，不让工期拖一天。”老一辈筑港人感天动地的豪言壮语，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至今也常常是大家攻坚克难时喊出的铮铮誓言。
　　“当初我还是一名农民工的时候，就听领导和老职工经常讲起公司的光荣创业史，每次听后都心潮澎湃，心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分子。”作为一名后来者，提起这一段段创业佳话，管延安如数家珍，“新中国成立后，二公司参与了山东95%以上的码头建设项目，还有好些省外工程”，管延安讲到这里，眼中绽放出光彩，“特别是习近平总书记先后视察过的港珠澳大桥这一‘超级工程’和日照港、海南南浦港等，都留下了二公司职工拼搏奋斗的汗水与足迹！”
　　“是公司第一批建设者不怕流血流汗、豁出命也要建好争气港的精气神激励着我，是公司天高任鸟飞的沃土培养了我，是港珠澳大桥这一百年不遇的超级工程造就了我”，在“大国工匠管延安创新工作室”，说这话的时候，管延安双眸中透射出一种真诚、质朴而又蓄满力量的光，“否则，一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农民工，哪有风风光光的今天？”
　　多少年以后，“我”就成为了“你”。
　　“当工人可以学历低，但不能不学习”
　　1977年，管延安出生在山东诸城的一个小乡村。父母和姐姐都是农民，脚踏实地、淳朴善良的本性自幼就融进了他的血液里。
　　无奈天资一般，管延安初中毕业就结束了自己的学习生涯。他没有气馁，认为人生的路有千万条，并非只有考大学这座“独木桥”。1995年，管延安只身来到青岛，拜师学习机电维修。
　　他的职业生涯从这里启航了。不久后的一件事，让他一辈子铭记在心。在一次大型电机常见故障维修中，师傅叮嘱他完事后再认真检查一遍。可管延安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胸有成竹的事无须再回头检查。结果，电机一装上就烧坏了。考虑到他是新手，年龄又小，师傅没有责罚他，只是要求他返工。管延安羞愧难当，认认真真地找到电机烧坏的部位，小心翼翼地更换了新部件，又回头反复检查了两遍，确保没问题后才敢向师傅复命。
　　自此，管延安心里刻下了“烙印”——每件事做好后，务必多检查一次。
　　“当工人可以学历低，但不能不学习”，师傅常对他讲，“你要记住，人这辈子，不学则无术，无技则不立。”
　　开了窍的管延安，逐渐领悟到了许多以前不懂的道理。学徒期间，他熟练掌握了錾、削、钻、铰、攻、套、铆、磨、矫正、弯形等各种设备维修工艺和电气调试安装技术等，并养成了每天做笔记的好习惯。知识的储备积少成多，技能的羽翼日渐丰满，工作中他开始独当一面，甚至能独立解决常常让师傅们也抓耳挠腮的工艺难题了。
　　最重要的是，所有维修过的机械设备，他都会再三检测并确保无误后，才交工。
　　20多年，这一“习惯”从未改变。在跟随二公司参建了多项重点工程后，因为表现出色，2013年，管延安和工友们光荣地投身到“超级工程”——港珠澳大桥建设中。
　　管延安的同事周炳东告诉记者：“管师傅，就是个‘学习迷’，这一点可羡慕煞俺了！”
　　在港珠澳大桥的沉管加工基地牛头岛，平时工人宿舍都在岛的东面，管延安为了练习设备安装，直接把宿舍搬到了设备仓库的一处简易样板房。十几平方米的空间内，林林总总堆满了船舶机械类书籍。
　　管延安说：“这么大的工程，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到了港珠澳大桥项目部后，管延安把自己忙成了“闪电”——在“津平 1”轮上，他主动跟厂家技术人员小伙子学习碎石垫层铺设系统的机械原理和部件检修；在大型沉管安装船“津安2”轮、“津安3”轮上，跟技术主办学习专用锚机和变频器的检修。有一阵子，徒弟们都对他有“意见”了——每天的车间会开始前，管师傅总是第一个来“抢座”，会上，还不时地向“老师”提问题，听得入迷，记得认真。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管延安经常向徒弟们“炫耀”他的“宝贝”——6本厚厚的“日志”。“这都是宝藏呐！以前带我的师傅每次把自己修机器的过程记下来，我也学着把自己修过的每一台机器、拆过的每一个零件都做详细笔记，闲的时候可以翻阅温习。”日记里面除了文字，还有他自创的许多“图解”符号。“这些日志，只有我自己能看懂，徒弟们看的时候还要我翻译呢！”管延安笑呵呵着说。
　　2013年4月，“津安3”轮用于船舶坞内系泊的4台25吨绞缆机，有两台出厂装配时密封没有处理好，加上连续下雨，电机大量进水后烧坏了。工作人员赶紧联系生产厂家，对方的回复是至少15个工作日才能修复。管延安即刻便决定自己干，他带领徒弟将电机定子绕组拆除后重新换新，内部进行清理、烘干，密封处理后再装配调试。令人欣喜的是，仅用4天时间就修复如初，大大缩短了工期。
　　2014 年 10 月，“津平 1”轮在进行碎石基床整平施工期间，整平台车行走轮轴承突然损坏，无法继续作业。管延安现场查看了图纸资料，发现该部位为整体焊接结构，没法拆检。经过论证，决定将该部位割除，改为可拆卸式安装模式，便于后期维护和检查。经过他和徒弟们20多个小时的连夜抢修，顺利完成轴与轴承的更换，船舶又可以继续进行整平施工作业了。
　　2016年6月，“津平1”轮的桩腿齿条由于局部磨损，趋近使用标准下限。该船有4条直径1800毫米、长90米的桩腿，单个桩腿重达400吨。施工中桩腿中间往下的区域齿面磨损较大，中间往上区域齿面良好。管延安马上召开“小诸葛亮会”研讨维修方案，他提议将四条桩腿倒装后使用。结果证明，方案十分成功，不仅节省了修复周期及维修费用，也提高了桩腿使用寿命。
　　2020年10月，“交工79”轮因现场施工需求和年限使用要求，两台主机需要更换新机，并把功率由2000匹升级改造为4000匹。但新旧主机底座不同，一旦进行更新，势必增大施工风险、延长工期。管延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别出心裁地想出了新对策——在主机原来螺栓固定的基础上，于底座前后左右增加厚25毫米并攻丝M32的异形钢板，焊接在底座旁边，再用螺栓固定住。如此，避免了施工风险并缩短了工期。
　　“全国技术能手”成益品，在港珠澳大桥建设中负责线性控制贯通测量工作，即在沉管合龙之前，通过测量数据来指导沉管的合龙。但令他沮丧的是，两年间进行了3次试验，均以失败告终。
　　“是与我并肩作战的管延安，深深地触动了我。”成益品说，二次舾装是沉管制造的最后一道工序，为了给沉管安装一只能看清海底水况的“眼睛”，连续多日，他看到管延安顶着烈日，在管顶上耐心检查一大堆设备，并把这些设备运入到水下10多米的沉管中。法兰盘是阀门的关键部件，每次维修，管延安都亲自动手，只见他铺开耐水砂纸，倒上研磨油，随着手臂不急不缓地摆动，一个直径20多厘米的金属盘在砂纸上均匀地画圈；磨一会，就用手摸一摸盘面，然后又磨起来。10分钟、20分钟、半小时过去了，管延安仍在一圈一圈地研磨着，直到锈迹斑斑的法兰盘变得铮明瓦亮，管延安才在上面均匀地抹上黄油，再小心装配到电动蝶阀上……
　　“这才是匠人该有的样子呀！”成益品对此历历在目。
　　身边的榜样给了成益品力量和勇气。于是，他重拾信心，不断调整工作思路，终于，第4次试验一举成功，并完全掌握了超长沉管隧道精密工程测控核心技术。后来，成益品还获得了“国务院特殊津贴”等多项荣誉。
微光见于平凡。与光同行，人生自会重燃。
　　“大国重器”锤炼“大国工匠”
　　2024年4月19日，举世瞩目的港珠澳大桥主体工程通过竣工验收。大桥主体工程创下多项世界之最，工程质量等级和综合评价等级均为优良，打造了一座精品工程、样板工程、平安工程、廉洁工程，造出了世界上最难、最长、最深的海底公路沉管隧道。
　　这一“超级工程”，倾注着管延安和其他建设者们五年如一日的辛劳汗水。
　　作为岛隧工程4000多名建设者之一，管延安和团队主要负责大桥8万吨沉管的安装工作。经历千余次技术攻关，数万公里交通里程，他们创造了世界最长外海沉管隧道在深海“滴水不漏”的奇迹。
　　其中，沉管安装是大桥建设中最具挑战、最为关键和风险最大的一环。大桥海底隧道由33条巨型沉管连接而成，每条标准沉管长度为180米，水平面积堪比10个篮球场之大。超级沉管要在30多米海底实现厘米级精确对接，在业内人士看来，难度系数丝毫不亚于“神九”与“天宫一号”的对接。
　　“港珠澳大桥建设锤炼了我的人生，让我对工匠精神的领悟有了本质的变化。”对此，管延安感触颇深。
　　在第一节沉管安装后不久，中国工程院院士、时任港珠澳大桥岛隧项目总经理、总工程师的林鸣来到管延安所在的维修基地，看见大家正在专心清理蝶阀里面的法兰盘，他指着两排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蝶阀问：“这些蝶阀怎么分成两排摆放？”管延安回答说：“前面这些都是保养过的，后面那些，经检查存在隐患，作为淘汰品不能再用。”
　　林鸣总经理对此提出了质疑：“蝶阀要重复使用，经过保养的和不能使用的看不出明显差别。遇到紧急情况，会不会出现不知情的操作者混拿、混用现象？”在场的人都明白，蝶阀是调节8万吨沉管在深海下沉的“命门”，一旦出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林鸣的话让管延安的心头猛遭一击，他立马醒悟，意识到到现场管理存在重大漏洞和隐患。立整立改，从建立完善管理制度入手，要求团队把每一件设备都实行编号管理，把每一个蝶阀都标明使用次数，还将林鸣提出的“一丝不苟，不让隐患出坞门”的质量要求制作成标语，悬挂在基地的最显眼处。
　　“标语就是警示牌，每天一上班就会看见它，时刻提醒我们工作质量要做到 100%，绝不能存侥幸之心！”
　　打这以后，管延安对徒弟们强调最多的事就是“再检查一遍”，啰唆最多的话就是“反复检查”。
　　“强迫症”的称呼，是管延安的徒弟马士祥第一个叫出来的。他还向记者讲述了他们“管师傅”的几则轶事——
　　在港珠澳大桥海底隧道首节沉管安装前，核心装备“津安3”轮有4台用于坞内移船的25吨绞车，因为电机绝缘低，引发报警。眼看沉管即将出运安装，管师傅急了，背着工具包冒雨往船上跑。现场，只见他熟练地操作扳手，麻利地检查电机和线路，并初步判断报警原因是由于高温、高湿、高盐因素，潮气进入沉管内部导致绝缘程度降低。说干就干，几个人把4台电机运到车间拆卸，仔细擦干电机内部，再用加热棒进行烘烤。一顿操作下来，仪器显示绝缘度恢复正常。
　　在别人眼里，机器无非是冷冰冰的钢铁，但在管师傅眼里，那都是他的“伙伴”，它们有自己的“脾气”和“秉性”。比如，有一次“津安 3”轮的机舱 1号主发电机启动不了，操作人员慌了手脚，电话打给了管师傅。“走，小马。”管师傅叫着马士祥赶到机舱，只见他先围着发电机转了几圈，然后查看启动马达、燃油泵，最后打开了启动控制箱。管师傅让大家凑近来看，原来是控制箱内有一根线路被震掉了……
　　大家都赞叹管师傅“水平高”。管师傅却说：“多动手动脑，你们也一样行！”
　　在沉管安装前的二次舾装作业中，最关键的环节就是线路安装和铺设。每条沉管有 100 多条主线、1000多条支线，沉管的精确对接就靠这些管线的传输与控制。其中，照明线路是两路并连，接线头处要用绝缘胶带包扎。有的工友认为简单绕几圈就行，但是管师傅不干，他亲自拿着线头，手把手地作示范，说：“缠绕胶带也是有学问的，马虎不得。”
　　拧螺丝，一般人认为是“小儿科”。但是，深海沉管对接要做到不渗水、不漏水，接缝的间隙必须小于1毫米。如此小的间隙无法用肉眼判断，只能凭借“手感”来操作。为了培养这一看不见摸不着的“手感”，管师傅经常把蝶阀反复拆、反复装。久而久之，管师傅还练就一门“听感”绝技——通过敲击阀门，从金属碰撞的声音中鉴别接缝间隙的合格与否。
　　这，活脱脱的就是将 99％提高到 99.99％的工匠精神！
　　管延安常对徒弟们讲，“要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做，简单的事情重复做，重复的事情用心做。”
　　在港珠澳大桥建设中，正是手执这种坚韧，管延安和他的团队从负责安装的第1节沉管到第33节沉管，从拧紧的第1颗螺丝到第60万颗螺丝，均以“零失误”的完美纪录向世界呈现了“中国奇迹”。
　　2015年“五一”国际劳动节前夕，央视《大国工匠》之《深海钳工》专题播出了管延安的先进事迹，并称他为中国“深海钳工”第一人。
　　“这一沉甸甸的荣誉，对管延安来说，可谓实至名归！”跟管延安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津安2”轮、“津安 3”轮总船长、山东省劳动模范刘建港，说起管延安的时候连连竖起大拇指。
　　“特情，出现特情！”，“我上，跟我来！”
　　如果把岛隧工程建设比作一部书，那么33节总重达8万吨的沉管，每一节都是一个篇章，“陈述”着不一样的故事。E15沉管“三出两进”的跌宕浮沉，便是其中之一。
　　2014年10月，首次浮运安装E15沉管就遭遇基床异常回淤突发情况，错失了最佳安装条件。为了确保沉管120年的质量，项目部顶着巨大的压力，审慎下达了返航指令——毕竟，每一节沉管犹如一艘小型航母，每次回拖都要经过长时间的筹划准备，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经过4个月的潜心攻关，次年2月，E15沉管的安装工程二次启动。孰料，又遭遇基床边坡的意外滑塌事故，再次半途而废，中途折返。
　　这群连手臂受伤出血都不吭一声的铁血汉子，此刻忍不住留下了泪水，难过、挫败、气馁、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管延安和工友们到了最受煎熬、也最面临考验的时刻！
　　怎么办？经过查阅大量资料，多方专业咨询，管延安发现，当时在世界范围内也找不到一艘既不破坏基床、又能高效率清淤的船机设备。面对僵局和困境，大家集思广益、献计献策，绞尽脑汁尝试寻找各种应对方案和措施……
　　磨刀霍霍。3月25日，E15沉管第三次出征。此时，希望和压力，同时达到峰值。一双双眼睛精确分工，注视着屏幕、沉管、设备，大家手心里都攥出了汗水。不料关键时刻，意外再次发生——沉管内压载水系统突发故障，导致水箱不能进水，沉管安装不得不宣告暂停。
　　“我上，跟我来！”危急时刻，管延安挺身而出，带着同事快速开启“长人孔”盖板，进入沉管内，进行紧急诊断、排查并解除故障。
　　全程，不超过3个小时的时间，警报解除。在全体人员紧张、焦急、不安的期盼中，后续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工夫不负有心人，这次的回淤量指标如愿达到施工要求，E15沉管终于在海底实现了精准定位。历经26小时不休不眠的作业，E15管节第三次浮运安装顺利告捷，奏响了一曲中交一航局二公司职工“三战伶仃洋”的勇毅壮歌。
　　管延安和工友们欢呼雀跃，热泪夺眶而出……而一次次“特情”，总是以突如其来的方式，向建设者迎面袭来，梦魇般缠绕不去。
　　在E30管节的“最终接头”临近安装之时，检测意外发现，南北方向竟出现15厘米的偏差。如果参照国际标准，这种情况可不予理会。但总指挥林鸣坚定地认为：“不行，这个数据，会让港珠澳大桥建设的光辉变得暗淡！”字里行间，饱含着建设者对120年大桥质量的庄严承诺和拳拳匠心！
　　没有人比管延安更清楚，此时亟须一支经验丰富的队伍前往摸清“最终接头”的安全状态、渗漏情况等第一手数据。作为最熟悉沉管内部设备情况的机修班长，他义不容辞。管延安当即立下“军令状”。
　　跟随管延安的身影，临时“特情队”沿着“最终接头”管顶20多米深的“长人孔”进入管内，到达水下28米现场，突击诊断隐患。此刻，他们已经连续鏖战了一天一夜，管内幽闭窄小的空间、潮湿沉闷的空气，还有心理上对未来不确定因素的种种恐惧，严重侵扰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紧要关头，管延安叮嘱徒弟们：“不要胡思乱想，务必咬紧牙关，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全神贯注寻找漏点！”
　　凌晨时分，险情再生——位于E30侧南侧封门上的“长人孔”门突然漏水，水柱从“长人孔”门底部喷出约5米多高，若不能得到有效控制，设备将被水淹、失灵，本次安装又要功亏一篑。
　　“启动应急排水程序！”项目部果断下达指令。
　　面对“特情”的无情加码，作为“特情队”的管延安和徒弟们，此时只能义无反顾地做“逆行者”。
　　水下28米，让管延安他们失去了时间感。一次次地冲过水柱，寒冷刺骨的海水直触神经，他们咬着牙、打着冷颤，任喷泻而出的水声像倾斜而下的瀑布般响彻耳畔。
　　意志在跟时间赛跑。十几个小时过去了，“最终接头”内的水位终于得到了有效控制，“长人孔”门的密封条也被“特情队”成功修复。
　　待任务完成，安全爬出“长人孔”后，管延安他们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同事们赶紧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们不放……有同事带着哭腔说：“你们简直就是新时期的‘黄继光’！”
　　经过这番生死考验的抢修，“最终接头”终于准确无误地完成了最后一“吻”——对接精度一端为0.8毫米，另一端为2.6毫米。
　　这是超乎想象的最高对接精度！
　　三年三次见到总书记
　　一桥连三地，天堑变通途。2018年10月23日上午，习近平总书记出席港珠澳大桥开通仪式，并宣布港珠澳大桥正式开通。管延安有幸作为20名一线建设者代表之一，在珠海东人工岛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
　　“希望你们重整行装再出发，继续攀登新的高峰。”当总书记温暖的大手握过来的时候，平生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总书记的管延安，脑子里还激动地沉浸在总书记语重心长的教诲中。
　　“总书记还主动提出来与我们合影留念。这张珍贵的合影照一直挂在我家客厅最显眼的位置，提醒我时刻不忘总书记的勉励和鼓舞，迎接新的挑战，勇攀新的高峰！”管延安话语中洋溢着满满的骄傲和自豪。
　　2019年12月27日，作为全国产业工人代表，管延安有幸获邀参加了国庆70周年观礼活动。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总书记。在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中，人山人海的天安门广场顿时被引燃了，管延安随着人群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国旗，齐声高唱雄伟的国歌……
　　“当时，就是激动得想哭！”回到单位，管延安给工友们描述的时候，依然感奋不已，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2020年11月24日，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管延安作为前来受奖的全国劳动模范，第三次见到总书记。
　　“大力弘扬劳模精神、劳动精神、工匠精神”“社会主义是干出来的，新时代是奋斗出来的”……听着总书记铿锵有力的话语，伴随着一次次雷动的掌声，管延安清晰地记得，自己5次泪湿眼眶……
　　回程的列车在大地上疾驰，管延安反复摩挲着勋章，一遍遍重温着总书记的殷殷教诲。出了火车站，一眼看到青岛市总工会和公司的同事正朝自己招手时，路上想好的一肚子话，却一个字也没倒出来，双眼再次噙满泪水……
　　回到家，一直在等待他的妻子鼓励他：“老管，你一个工人，党和国家却给你这么高的荣誉，说什么咱也要好好干，咱要懂得感恩呀！”
　　这一夜，管延安睡得很香，因为有这么好的国，这么好的时代，还有全心呵护他的单位、全力支持他的家人……
重整行装再出发
　　“作为钳工，就是一颗行走的‘螺丝钉’，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拧！”管延安说，这不仅是个人的“自律”，更是整个团队多年磨炼锤打出的“铁律”。
　　告别港珠澳大桥，管延安和他的团队随即投身大连湾海底隧道这一新的“超级工程”建设，参与到“老战友”——“津平1”轮、“津安2”轮、“津安3”轮三艘港珠澳功勋船的升级改造中。
　　“这里冬天温度低，船舶运行困难重重。”严寒的气候束缚住了船舶在大连湾海底隧道施工中的脚步，管延安介绍说，为尽快对三位“老战友”进行改造升级，在冬天来临前，需要迅速制定每一艘船舶的“保暖计划”。他跟工友们吃住在船上，在昼夜不停的海浪摇曳中，实施吊运、紧固、安装，给每一艘船舶加装了大功率热水锅炉，给所有的住舱和机舱加装了保温结构，甚至对甲板外露的部分管系都加装了电加热和保温结构。
　　“困难是用来克服的，没有困难要我们干什么！”这句话成了管延安的新口头禅。
　　在大连湾海底隧道，安装压载水泵及管系依旧是一次舾装施工的关键工序。管节里作业空间极其狭小，大型作业工具根本无法进入，面对长达180米的曲折管系，管延安和团队将港珠澳大桥“零缝隙”的标准“移植”到大连湾。每根水管重达600斤，最狭窄的区域宽度仅为4.4米，他们只能靠着小推车，一步步、一寸寸地拼接；在密闭的空间里，一次次进行压载水泵检修和水密试验，一再重复着松螺丝、拧螺丝的机械动作。
　　2023年5月1日，大连湾海底隧道和光明路延伸工程正式通车运营。
　　重整行装再出发。2024年6月16日，世界上综合建设难度最高的跨海集群工程之一深中通道也通过交工验收。该项目集“桥、岛、隧、水下互通”于一体，历经7年筹备、7年建设，为粤港澳大湾区“A”形交通主骨架画上关键“一横”。这是管延安和他的团队参与过的又一大国工程。
　　……
　　新的坐标，继续在脚下延伸。在管延安的“事业线”上，昨天的荣耀已全部“归零”，今天之后的“每一次”，都将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