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俊松
　　临行前，参与教育帮扶工作的同事让我捎一件“快递”到甘肃东乡石化中学，为我这趟1800多公里的旅途增添了别样分量。
　　说分量，不在于快递的物质质量——它仅仅是一个文件夹装着三张英文报、一本青少年杂志——但它承载着的是一份跨越山海、跨越民族的牵挂。
　　快递的收件人是一名15岁的东乡族姑娘小牟。她是中石化援建东乡县石化中学2021年招生以来的首届学生。今年，确切的说也就是不到2个月后，小牟和她的542名同学们将参加中考。
　　在东乡，学生们常常面对辍学风险。中考，对他们、特别是女生来说，是人生路上一道命运分水岭。如果成绩理想，就有机会到临夏州、临洮县，甚至兰州市的高中就学，从此走出大山，迎接更多彩的人生。
　　带着这份责任，我开启了旅程。在去往兰州的飞机上朝下俯视，黄河就这样桀骜地穿行在这片黄土高原上，看不到河的尽头和山的边沿，一片昏黄中点缀着零星绿迹，吝啬地展示一点春的色彩。踏上兰州，再乘车往西南方向走，才能到东乡族自治县。海拔1900米，一路上，一座山连一座山，山上依稀可见绿色，不是那种翠绿，而是灰绿，细看是松散间隔种植的沙柳和像梭梭柴一样某种矮小灌木，腼腆地探着头，稀疏草木下边是肉眼可见的沙土。
　　路，就像丝带一样嵌绕在这黄沙黄土堆成的山坳里，只有狭窄的两个车道，时而在群山之隙，时而在悬崖之边。50多公里的路程，在山路上弯弯转转却走了1个半小时。在山的怀抱里，布楞沟村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出现在眼前。
　　这份跨越山海的情缘，始于2013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来布楞沟村看望困难群众，中国石化接过定点帮扶东乡县布楞沟流域的光荣任务，支援村落架桥修路、带领村民发家致富。如今布楞沟村还在平山开地，几处工地上，树立着中石化援建的标识。
　　石化中学坐落在离布楞沟村不远的达板镇沿洮河经济带上，是中石化于2021年援建完成的。我进入学校时，操场上好不热闹，学校正在举办第三届书香节系列活动之“我读书我快乐”演讲比赛。学生们走到不高的台上，在麦克风前自信分享读书心得，教师代表则在台下认真倾听评分。我欣喜地听见，他们为建设祖国、丰富自我、开阔视野、宁静心灵而读书的不同缘由。
　　绕着操场，我跟随着胜利油田派驻干部候继元、蒋婷去参观学校。油田每学期轮派4-5名干部，参与教学、校园文化建设等工作。其中王昕老师已经支教1年多，是全县初中课时量最多的教师，被评为东乡县优秀教师。驻校近2个学期的曹国栋老师主抓校园文化，目前学校建有琵琶、民族手工、插画等28个社团，去年在州、县两级足篮球、无人机、合唱等比赛中均拿过前三。
　　侯校长自豪地介绍起学校，这里是全县义务教育阶段条件最好的学校：教学楼、实验楼内设施一应俱全，由中国海洋基金会出资建设的海洋图书馆，收录了中石化各单位捐赠的9万册图书，胜利油田选派的志愿者们正在整理录入书目。更令人激动的是教学成绩，刚刚结束的全县模拟考试，毕业班成绩上升到了全州前20，候继元自豪地说，想来石化中学的学生越来越多了。
　　任务在身，我赶紧把专递的事告诉了侯校长。他让支教干部周鹏飞带我去教学楼找小牟。小牟所在的班级，正在教室里上课。上楼的路上，周老师告诉我，小牟这次摸底考试不太理想，只考了480余分，比500多分的平常成绩要低了20多分，尤其是英语发挥得不太好。
　　这让我心中一紧，开始为她的成绩担心。东乡族是一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一些孩子只是从小学才开始学习普通话，如今又要接触和学习英语，难度可想而知。这是同事牵挂的事情，我庆幸能接力送出这份关爱的是我。
　　在教室门口，我见到了小牟。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有些意外，初三毕业班的孩子，和我上二年级的女儿差不多高。一副圆框眼镜下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小脸带着浅浅的高原红，拘谨又礼貌地微笑。我告诉她我来的目的，把这份礼物郑重地交给她。她欣喜地接过那个文件夹，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一件珍宝。
　　这一瞬间，我感到自责，生怕这份礼物的份量太轻，不足以支撑这位身体瘦削，已经失去父爱母爱，却依然倔强面对命运的女孩。我害怕命运齿轮过于冰冷，不肯多留时间，给她和愿意帮助她的人，去改变什么。
　　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和20多岁的年龄差距，催促着我结束对话。关于命运和生活，未至不惑的我也没有办法跟她分享太多。但我告诉她，一次考试的成绩算不了什么，人生道路很长，只要心存信念，一定会有所收获。临行前，我把“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这句诗送给她，祝愿她够顺利地考上高中。
　　西北的天很长，即便是快八点，夕阳的余晖仍播散光明。在东乡县县城逛，饭店里售卖的手抓羊肉、甜胚子等特产美食，商铺里陈列的民族服饰，提醒着我这里是少数民族自治县。
　　县城中心是一个巨大的露天运动场，人们带着孩子在放松嬉戏。东北角的篮球场，石化中学的青年教师组队参加“村BA”，他们是一群二十来岁的东乡族年轻人，像雄鹰一样飞翔在球场上，释放着青春的活力与希望。山里山外，一样的欢声笑语，一样的人间烟火。
　　第二天离开东乡，路上依旧还是荒凉的大山，可因为看见了石化中学，看见了奋斗的人们，我又觉得这里充满了生命活力。在这高原之上，面对冰冷的又何止是人？看，那种植在沙土山上的稀疏草木，尽管低矮灰黄却也在风中舞蹈。看，那一片片农民们培植的果树，尽管囿于园中但也倔强生长。再看，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簇簇叫不上名的红花儿，尽管那么渺小但也在迎接阳光。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定在丛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