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凉快地”

　　□鲁北
　　村里的老人经常讲，三伏天最凉快的地方有两处，一是玉米地头，二是厨房门口。
　　起初，对这种说法不理解，三伏天就没有凉快的地方吗？树底下不凉快？屋里不凉快？大门洞里的穿堂风不凉快？怎么也不会是玉米地头，也不会是厨房门口。
　　后来才明白，凉快到酣畅淋漓无法形容之境地，就是玉米地头、厨房门口。
　　这两个地方的凉快，不是量的变化，而是质的飞跃。近似于从深渊瞬间抵达了天堂。这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要命也体会不到的。
　　父亲的玉米地头，是一片蓬勃的希望田野。每一株玉米，在他精心照料下，都如健壮的卫士般挺立。父亲躬身其间，粗糙的大手轻轻抚过宽厚的玉米叶，仿佛在与这些庄稼低语。他额头的汗珠，顺着深深的皱纹滑落，滴进肥沃的土地，滋养着这片他寄予厚望的田地。
　　锄地是侍弄庄稼最多的活，无论是高粱、玉米，还是大豆、棉花，从播种到收获，都要锄好几遍。锄地除了锄草、松土，还可以保湿，改善土壤，有利于庄稼的生长。春上，庄稼人把种子埋进土里，不久，田野上长出一片片嫩苗，绿油油的，风一吹，就摇曳着身姿。这时，野草也长出来，也是绿油油的，和嫩苗一样，顶着露珠，泛着亮光。嫩苗长，野草也长。过不了十天半月，庄稼地里，就草苗不分了。很多的时候，野草无休止地疯长，与嫩苗抢占地盘，野草总想占上风。如果庄稼人不锄地，嫩苗就被野草“吃”掉了。好在野草是庄稼的敌人，也是庄稼人的敌人，最终野草败下阵来了。
　　种过庄稼的人，都锄过玉米。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锄草，汗流浃背，一块毛巾搭在肩上，一会儿就拧出水来。玉米叶子上长着密密麻麻的锯齿，一不小心就被划破胳膊，划破手，再被汗水浸过，火辣辣的疼。
　　夏天，河沟东的那片玉米，长得没过了人的头顶，我和父亲去那儿锄玉米。父亲在前面不停地锄着，我紧跟其后。一垄地七八十米长，我们一口气锄到地头，有些腰酸背疼，灼热难忍。我一步跨出玉米地，站在地头，风吹在脸上，顿时感到凉意袭遍了全身，把整个身子都凉透了。
　　没有种过庄稼的人，是没有这样的感受的。其实地头也是挺热的，可是有风吹过来，比起蒸笼一样的玉米地，感觉凉快了许多。
　　母亲的厨房门口，是温暖的烟火原点。土灶里跳跃的火苗，映照着她慈祥的面庞。她忙碌的身影，在锅碗瓢盆间穿梭，那熟悉的动作，仿佛是一场精彩的舞蹈。阵阵饭菜香，从厨房门口飘散开来，诱惑着每一个人的味蕾，也传递着家的温馨。
　　从河沟东锄地回到家，我和父亲在屋里的电扇底下喝茶，母亲却在厨房里做饭。我们的厨房在西偏房里，不大，也就八九平方米。三伏天，母亲在小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烟熏火燎的，不多时，狭小的空间，温度瞬间飙升，比厨房外要高上几度，热气弥漫，令人窒息。
　　有时候，我钻进厨房里，给母亲帮厨，蹲在灶台前烧火，不一会儿，衣服就湿了，有些喘不过气来。我不得不跑到厨房门口透透气。忽然感觉，厨房门口是真的凉爽。
　　玉米地头与厨房门口，虽相隔不远，却承载着父母不同的爱。父亲在田间挥洒汗水，为家撑起物质的天空。母亲在厨房精心烹饪，用美食慰藉家人的心灵。
　　其实，无论是玉米地头，还是厨房门口，三伏天里真的凉快吗？绝不是。只是相对于更热的玉米地里、厨房里，显得有些凉快罢了。
　　父亲的玉米地头，母亲的厨房门口，是那一辈庄稼人历经艰辛的地方。
　　无论我们走多远，那玉米地头的身影、厨房门口的香气，都如丝线，紧紧缠绕着我们的心，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