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台帖》是“诗仙”李白唯一传世的书法真迹，纸本质地，纵28.5厘米、横38.1厘米，以草书挥就5行25字，白麻纸的纹理间，承载着盛唐最狂放的笔墨意气。这纸国宝历经千年流转，引首有乾隆御题 “青莲逸翰”，帖后汇集宋徽宗、张晏等八家十处题跋，朱印累累，墨色沉沉，既是书法艺术的瑰宝，更是串联起唐至近现代的文化信物，如今作为“一级甲等”文物，静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天宝三载（744年），44岁的李白刚被唐玄宗“赐金还山”，结束了短暂却失意的长安仕途，与杜甫同游王屋山阳台观时，忽见故交、道教宗师司马承祯遗留的山水壁画，一时心潮澎湃，挥毫写下这篇题跋。“山高水长，物象千万”是对画中山河壮阔的赞叹，“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则是对画师笔法高妙的钦服，字里行间既有对自然造化的敬畏，更藏着诗人历经宦海沉浮后，寄情山水的洒脱与坚守。盛唐的文化繁荣为这样的创作提供了土壤——开明的政治、频繁的文化交流，加之李白久居西域受边陲民风影响，以及他“怀才不遇而壮志难酬”的人生际遇，共同铸就了这篇作品狂逸豪放的艺术品格。
“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短短25字，字字珠玑，笔笔见性。其艺术魅力首先体现在笔法的纵放自如：侧锋起笔如惊雷乍现，中锋行笔似流泉奔涌，收笔放锋若孤鹤远翔，“山”字竖画侧锋撇出，浓重简洁；“高”“万”等字转折外拓，空间宽博，完全契合李白 “不师古”“贵天真”的书法追求。结体上，行草相间，参差跌宕却顾盼有情，字态或宽博雄浑，或天真含蓄，没有刻意的规整，却在错落中达成奇妙的平衡。章法布局更是妙不可言：“山高”二字如空中坠石，尽显险疾之势；“老”“清”“台”三个粗笔大字相互呼应，构成居中审美三角；“壮何穷”三字纤细筋连，夹藏其间，大小错落如扶老携幼，张弛有度。墨法上，浓淡枯润变幻无穷，开篇“山高”浓墨沉凝，中段行笔渐转灵动，收尾处墨色渐淡却力透纸背，恰如李白诗风般收放自如。
这幅作品最动人的，是其 “诗、书、人”的高度统一。黄庭坚曾评：“及观其稿书，大类其诗，弥使人远想慨然。白在开元、至德间，不以能书传，今其行、草殊不减古人。”其笔法的跌宕流畅，恰似《将进酒》的酣畅淋漓；结体的豪放不羁，宛若《蜀道难》的雄奇险峻；而整幅作品的苍劲雄浑、气势飘逸，更与“诗仙”豪放俊逸的气质相得益彰。相较于张旭《古诗四帖》的“癫意”、怀素《自叙帖》的“激越”，李白的字多了一层“仙味”，没有刻意的狂放，却在随性挥洒中尽显“飘飘然有凌云之态”，这正是宋徽宗在题跋中盛赞的“字画飘逸，豪气雄健，乃知白不特以诗鸣也”。启功先生亦评价：“此帖用笔不循故常，天马行空，吻合于李白诗风豪迈不羁，宜为太白真迹。”
《上阳台帖》的传世历程，本身就是一段传奇。它曾入宋徽宗宣和内府，经南宋赵孟坚、贾似道，元代张晏，明代项元汴，清代梁清标、安岐等历代藏家递藏，乾隆年间再度入宫，后流落民间。1937年，为防其流失海外，收藏家张伯驹高价购得，1952年将其赠与毛泽东主席，1958年由中央人民政府调拨故宫博物院，得以永久珍藏。历代著录如《墨缘汇观》《石渠宝笈·初编》等，更印证了它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
如今，我们仍能从那25字的墨痕中，触摸到盛唐的脉搏。它不仅是“诗人书法”的巅峰绝唱，更是中国文化精神的鲜活载体——李白用笔墨打破了唐代 “尚法”的桎梏，以 “无法之法”书写生命本真，正如他在诗中所言 “天生我材必有用”，这纸墨痕便是他精神的写照。那些错落的笔画里，藏着中国人对自由的永恒向往；那些浓淡的墨色中，印刻着一个时代的文化自信。历经千年风雨， 《上阳台帖》早已超越了一件书法作品的意义，它是李白留给世人的精神信物，是跨越时空的文化对话，更是永远激荡人心的艺术丰碑，让每个凝视它的人，都能在笔墨间遇见那个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的谪仙人。 聂顺荣
墨痕铸仙魂
——李白 《上阳台帖》的千年风骨
《山东工人报》（2025年12月12日 第A4版）
天宝三载（744年），44岁的李白刚被唐玄宗“赐金还山”，结束了短暂却失意的长安仕途，与杜甫同游王屋山阳台观时，忽见故交、道教宗师司马承祯遗留的山水壁画，一时心潮澎湃，挥毫写下这篇题跋。“山高水长，物象千万”是对画中山河壮阔的赞叹，“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则是对画师笔法高妙的钦服，字里行间既有对自然造化的敬畏，更藏着诗人历经宦海沉浮后，寄情山水的洒脱与坚守。盛唐的文化繁荣为这样的创作提供了土壤——开明的政治、频繁的文化交流，加之李白久居西域受边陲民风影响，以及他“怀才不遇而壮志难酬”的人生际遇，共同铸就了这篇作品狂逸豪放的艺术品格。
“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短短25字，字字珠玑，笔笔见性。其艺术魅力首先体现在笔法的纵放自如：侧锋起笔如惊雷乍现，中锋行笔似流泉奔涌，收笔放锋若孤鹤远翔，“山”字竖画侧锋撇出，浓重简洁；“高”“万”等字转折外拓，空间宽博，完全契合李白 “不师古”“贵天真”的书法追求。结体上，行草相间，参差跌宕却顾盼有情，字态或宽博雄浑，或天真含蓄，没有刻意的规整，却在错落中达成奇妙的平衡。章法布局更是妙不可言：“山高”二字如空中坠石，尽显险疾之势；“老”“清”“台”三个粗笔大字相互呼应，构成居中审美三角；“壮何穷”三字纤细筋连，夹藏其间，大小错落如扶老携幼，张弛有度。墨法上，浓淡枯润变幻无穷，开篇“山高”浓墨沉凝，中段行笔渐转灵动，收尾处墨色渐淡却力透纸背，恰如李白诗风般收放自如。
这幅作品最动人的，是其 “诗、书、人”的高度统一。黄庭坚曾评：“及观其稿书，大类其诗，弥使人远想慨然。白在开元、至德间，不以能书传，今其行、草殊不减古人。”其笔法的跌宕流畅，恰似《将进酒》的酣畅淋漓；结体的豪放不羁，宛若《蜀道难》的雄奇险峻；而整幅作品的苍劲雄浑、气势飘逸，更与“诗仙”豪放俊逸的气质相得益彰。相较于张旭《古诗四帖》的“癫意”、怀素《自叙帖》的“激越”，李白的字多了一层“仙味”，没有刻意的狂放，却在随性挥洒中尽显“飘飘然有凌云之态”，这正是宋徽宗在题跋中盛赞的“字画飘逸，豪气雄健，乃知白不特以诗鸣也”。启功先生亦评价：“此帖用笔不循故常，天马行空，吻合于李白诗风豪迈不羁，宜为太白真迹。”
《上阳台帖》的传世历程，本身就是一段传奇。它曾入宋徽宗宣和内府，经南宋赵孟坚、贾似道，元代张晏，明代项元汴，清代梁清标、安岐等历代藏家递藏，乾隆年间再度入宫，后流落民间。1937年，为防其流失海外，收藏家张伯驹高价购得，1952年将其赠与毛泽东主席，1958年由中央人民政府调拨故宫博物院，得以永久珍藏。历代著录如《墨缘汇观》《石渠宝笈·初编》等，更印证了它在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地位。
如今，我们仍能从那25字的墨痕中，触摸到盛唐的脉搏。它不仅是“诗人书法”的巅峰绝唱，更是中国文化精神的鲜活载体——李白用笔墨打破了唐代 “尚法”的桎梏，以 “无法之法”书写生命本真，正如他在诗中所言 “天生我材必有用”，这纸墨痕便是他精神的写照。那些错落的笔画里，藏着中国人对自由的永恒向往；那些浓淡的墨色中，印刻着一个时代的文化自信。历经千年风雨， 《上阳台帖》早已超越了一件书法作品的意义，它是李白留给世人的精神信物，是跨越时空的文化对话，更是永远激荡人心的艺术丰碑，让每个凝视它的人，都能在笔墨间遇见那个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的谪仙人。 聂顺荣